之前，就在不久的之前。小樹也說過這樣的話。

就算是不相幹的陌生人，這樣說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那時，是他婉轉承歡之後靠在他的胸口上，萬般落寞的自言自語：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能遇到幾個真心以對的人呢？我們都應該惜取眼前人。

在嚴明低著頭閉著眼睛默默地回顧之時，慕雲把自己手裏的酒一口喝幹，輕輕地說道：“不管你之前遇到過怎樣傷心的事情，都應該振作起來。愛你的人永遠愛你，你要懂得惜取眼前人。”

嚴明頓時如遭電擊，忽的一下擡起頭來目不轉睛的看著面前這個清秀的少年。

他遠不如小樹俊美，眼睛不是小樹那種斜飛的丹鳳眼，皮膚也不如小樹白，身材也不如小樹那樣妖嬈。

可為什麽他那雙黑不見底的眸子裏閃爍的卻是只有小樹才有的那種落寞和悲傷呢？

“你是誰？！”嚴明忽然出手，一把攥住慕雲的手。

慕雲淡淡的笑了笑，一點也不慌亂，語氣十分的鎮定：“我叫慕雲。”

“慕雲……”嚴明摁在慕雲手背上的手漸漸地松開：“慕雲……慕……”

“請問你貴姓？”慕雲直直的看著嚴明，不舍得錯開一絲目光。

“我？”嚴明自嘲的笑了笑，“我姓嚴。”說完，又神差鬼使的補了一句，“如果可以選擇，我是多麽希望我可以不興嚴，阿貓阿狗都可以，只要不是這個‘嚴’姓。”

“哦，嚴少。”慕雲微微的笑著，伸出手去，“很高興認識你。”

“唔。”嚴明在半醉半醒之間也伸出手去跟面前這個陌生的少年握了握手，有莫名其妙的笑了，“哎，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慕雲依然微笑著看著嚴明：“怎麽，嚴少不記得了？哦，也對，那時你都醉的不省人事了。”

“我醉了？”嚴明笑著搖頭，“你趁著我醉了對我為所欲為了？”

慕雲的眼神一楞，迅速地別開看了一眼別處，記憶中的聲音在耳邊不停的回響：把你灌醉了，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如今他也只能沈默了兩秒後自嘲的笑道：“嚴少身邊有保鏢在呢，我還能對你做什麽？”

嚴明的手又按了回去，把慕雲的手攥在手心裏，目光閃爍而暧昧。

慕雲笑了笑，低聲說道：“時候不早了，嚴少也喝了太多酒，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你跟我一起？”嚴明發出邀請之後自己也怔了一下，這是怎麽了？就因為這個人的眼神跟小樹相似，就堅持不住了嗎？小樹在天之靈看見自己跟另一個男人這樣，會怎麽想呢？

“對不起，嚴少。”慕雲微笑著拒絕：“我明天還有工作，也要早些回去休息了。”

嚴明卻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說道：“好吧，再見。”

“再見。”慕雲坐在那裏看著對面的嚴明慢慢地站起來，朝著他點了點頭，匆匆離去。

原本在嚴明身後的保鏢在慌忙跟上的同時看了慕雲一眼，目光中還帶著幾分感激。

寧可聽完墨十九在電話中的實況轉播之後，立刻說道：“你留了證據沒有？”

墨十九輕笑：“當然。”

“好，我明天要約這個慕雲出來。”

“大小姐，這不行。”墨十九立刻反駁，“這太著急了，您應該跟淩少商量一下。萬一那個人……”

“不，我只是約他出來喝杯咖啡而已，不會多說什麽的。你只負責跟定他，不要漏過任何蛛絲馬跡。”

寧可說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去了公司，然後在中午的時候跟慕雲‘偶遇’，順便約這位清秀的新藝人喝咖啡。慕雲顯然有些受寵若驚，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點頭答應。

其實寧可也知道自己這麽做有些突兀，但她猜到嚴明已經對慕雲感覺到了什麽，尤其是嚴明身後的尚雅慧。嚴明走到哪裏身後都跟著保鏢，那些保鏢就是尚雅慧的眼線。

這女人不是省油的燈，如果被她捷足先登一步，恐怕慕雲會莫名其妙的消失也說不定。

N&B娛樂大廈對面的咖啡館裏，寧可點了一杯藍山，慕雲點了一杯拿鐵。

咖啡上來之後，寧可漫不經心的嘆了口氣，說道：“J市這邊我不怎麽熟悉，如果你有機會來Q市，我請你和最正宗的拿鐵。”

慕雲微微一怔，然後輕笑道：“如果到了Q市，應該是我回請寧小姐了。總不能一直讓你破費。”

寧可笑道：“好啊。”

慕雲慢慢地攪動著咖啡，保持沈默。這在寧可看來，無非是對自己的戒備。

“哎——你知道Q市哪家咖啡館的咖啡正宗吧？”寧可說話的時候暗暗地盯住慕雲的眼睛。她已經叫墨十九把小樹的全部資料都弄了來，昨晚看了大半夜，知道小樹在孤兒院有個要好的弟弟叫高松，之前Q市京華名典咖啡館就是高松在經營，是淩墨手下的產業。

慕雲微微笑了笑，說：“不知道，我還沒去過Q市呢。不過沒關系，有寧小姐在，我只負責跟在寧小姐身後付錢就可以了。”

寧可笑道：“說的也是。Q市是我家，我很熟。有個京華名典咖啡館就青年路最繁華的地段，咖啡很正宗。而且，他們店有個煮咖啡的小夥子，咖啡煮的很好。你知道，有時候同樣的咖啡換不同的人，煮出來的味道也是不一樣的。”

慕雲又是一怔，這次比剛才更加明顯。

寧可暗暗地嘆息，這孩子到底還是年輕，修煉不到家，心裏藏著事情。

“那個小夥子叫什麽來著？”寧可若有所思的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方笑著說道：“對了，叫高松。”

慕雲的目光一閃，看著寧可的眼神裏帶著一絲渴望，好像是希望她能多說一點似的。

寧可卻微笑著閉上了嘴巴，一個字也不再多說，只低著頭輕輕地攪著咖啡。

沈默了三五分鐘的樣子，慕雲先沈不住氣了，看著寧可低聲問：“寧小姐……很喜歡那個叫高松的人煮的咖啡？”

寧可笑了笑，說道：“喜歡也沒用了，那個人辭職了。”

“辭職了？”慕雲有點著急的樣子，問道：“怎麽好好地會辭職？”

“具體我也說不好，應該是因為一些事情吧。”

“那寧小姐可知道他去了哪裏？”慕雲的急切難以掩飾，焦慮的目光盯著寧可。

寧可慢慢地擡頭看著面前這個焦急的少年，白皙的臉因為激動而泛著一絲紅暈，很清秀的樣貌，很青蔥的年華，他大概也只有十八九歲的樣子吧？攤上重生這種狗血事件，也算夠可憐的。

慕雲被寧可盯著看了一會兒，驀然發現自己的失態，忙收回目光低下頭去，胡亂攪著咖啡。

“小樹？”寧可低低的叫了一聲。

“嗯？”焦慮中的慕雲下意識的應了一句，“什麽事？”

寧可看著慕雲微笑不語，慕雲的臉驟然間蒼白如紙。

“你……你說什……什麽……”蒼白少年的唇瑟瑟的抖著，連一句完整的句子也說不出來。

“小樹，是你嗎？”寧可的聲音低而溫柔，真誠的目光中帶著驚喜，“你沒死，對不對？”

“你說什麽？”慕雲在頃刻間反應過來，慌張的端起咖啡來喝，試圖遮住自己的臉，“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你是小樹，大年初三的那次車禍中你死了，但靈魂沒死，附身在慕雲的身上，重生了。”寧可的聲音很低，但語氣很肯定，“你不用害怕，這件事情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不過如果你不想隱瞞的話，我也不介意替你多說幾句。”

“寧小姐，你什麽意思？”慕雲的眼神一片慌亂。

寧可看慕雲抵死不承認，笑著把包包拿過來，拿出一疊照片遞過去。

十九辦事就是妥當，任何時候都不忘抓住對方的把柄。

照片是慕雲和嚴明在酒吧裏的情景，兩個人面對面的說話，慕雲目光癡迷，嚴明神色恍惚。還有嚴明醉的不省人事時，慕雲拉他起身，送他出門的情景；另外還有幾張是慕雲獨自一人站在夜色裏，悵然若失的樣子。

慕雲看到這些照片，臉色直接鐵青了：“寧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寧可笑了笑，說道：“沒什麽意思，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能拍這些，尚雅慧也能拍這些。她的兒子之前為了一個男孩差點把命送給閻王爺，你覺得她還會任由她的兒子再次跟一個魅惑人的男孩子來往嗎？”

慕雲立刻慌了，這次是真的慌，之前的冷漠淡定一絲不剩，在寧可這幾句簡短的話裏潰不成軍。

寧可繼續說道：“我今天把你約出來也不過是處於對你安全的考慮。你接近嚴明的行為太明顯了，你這樣做，肯定會引起尚雅慧的懷疑。就算你為了愛一個人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那你也肯定不願意看見你愛的人一蹶不振，每天都痛苦的活著吧？”

“我能怎麽辦？！我還能怎麽辦？你說……我該怎麽辦……”慕雲把手裏的照片攥成團，恨恨的放在嘴裏用牙齒撕咬。

慕雲的眼淚如潮水般洶湧，打濕了白皙的臉頰，撲簌簌落到暗格子桌布上。

寧可抽了紙巾遞過去，輕聲嘆道：“不管怎麽說，當初送你去北京是因為我的緣故。如果你不去北京，或許你的命運不會如此，總是我欠了你一條命，如今你能夠在別人的身體裏重生，也算是給了我一次補償的機會。”

慕雲只是搖頭，眼淚忍不住的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個時間咖啡館裏的人不多，但總還是有人的，一對男女坐在這裏，清秀的男孩子嗚嗚的哭，漂亮的女孩子耐心的勸，怎麽看怎麽奇怪，連咖啡館裏的服務生都悄悄地看過來。

寧可感受到別人關註的目光後，尷尬的環顧四周。

那些人看到寧可看過來，便紛紛收回了目光，但卻支起了耳朵來細聽。

寧可只得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查過你現在的情況了，不管怎麽說，慕雲是有父母的人。雖然父母不喜歡他進娛樂圈兒，但他們卻只有這一個兒子。你以這個身份繼續活下去，也算是有了父母的疼愛。如果你不想在娛樂圈裏呆著，那就跟N&B解約，違約金我來替你出。如果你想在娛樂圈成名，我也可以幫你。總之，你想怎麽樣我都盡我最大的努力幫你，希望你能過得好，也希望……你不再恨淩墨。”

“不，我沒恨淩少。”慕雲連連搖頭，“我不恨他，一點也不。”

寧可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心想你不恨就好。

“當初是淩少救了我一命，我為他做事是心甘情願的。只是我不該對那個人動情。”慕雲拿了紙巾擦幹了眼淚，穩了穩情緒，啞聲說道：“其實，車撞過來的那一瞬間我根本沒想那麽多。一直以來我都很糾結，我知道淩少已經為我安排退路了，但那個時候我無法離開他……那一瞬間，對我來說其實一點也不痛快，太快了，來不及痛苦。只有……解脫。”

寧可心想姐可真夠幸運的，親耳聽一個死過一次的人回味人生。就小樹這番經歷，一點也不比小說裏寫的遜色多少。他這個實打實的重生的故事完全可以寫成一本劇本，拍成一部有關同性戀的電影。

不過這種時候寧可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想劇本和電影的事情，只打起精神來安撫面前的人：“不管怎麽說，你能夠這樣也是上天的眷顧。好好地活一次，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曾經關心過你，幫助過你的人，好嗎？”

慕雲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我也是這樣打算的。娛樂圈我不想退，已經簽了，就好好地坐下去。自從醒來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我自己，我只是慕雲，只是N&B簽約正在培養的新藝人。我要做出點成績來，以慰慕雲的在天之靈。我不能——白白的替他活著。”

“那好。”寧可點點頭，說道：“既然你這樣決定了，那就好好地做下去，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幫你。”

“謝謝寧小姐，不過……”慕雲搖了搖頭，說道：“不用的，我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實現自己的目標。”

寧可笑了笑，對此事不置可否。

娛樂圈裏，沒有人捧的藝人是很難成名的。況且慕雲本身的條件並不是太好。

他既沒有非常出色的長相，也沒有技藝上的特長，據調查當初N&B的星探是因為他性格陽光健康才把他簽進，想要培養成一個廣告明星的。

可現在就他這副陰郁的樣子，沒有哪個廣告商會喜歡。

寧可沒再多說，反正她已經打定主意叫墨十九全面關註這個慕雲的一舉一動。

倒不是為了把他怎麽樣，是寧可覺得尚雅慧肯定會對他下手，有些不放心而已。

如果不是怕做的太明顯，寧可倒是很想讓慕雲跟娛樂公司解約，然後把人弄到Q市去。畢竟在Q市寧家的勢力在，足可以保住這個人的平安生活。

寧可對小樹的死一只深覺歉疚，如果能抱住慕雲的平安的話，也算是一種救贖。

不過說到救贖，寧可又不得不問起一個問題：“慕雲，你對嚴明……你真的放不下了嗎？”

慕雲一怔，眼底的紅色漸漸地鮮明。

寧可見了又忍不住苦笑，心想你該不會妄想著能跟嚴明白頭偕老吧？

“我知道，他這樣的身份……別說我是個男人，就是個女人也是不可能的。”慕雲苦笑著搖搖頭。

寧可心想你倒是還有幾分理智，但這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慕雲想了想，擡起頭來看著寧可，自嘲的笑道：“隨緣吧。我違背不了自己的心，但也不會自取滅亡。而且，我相信經過那場車禍，他也會改變一些。”

寧可點點頭，說道：“那你自己好好把握。其實——愛情有時候也是一種放棄。放棄了也等於成全，成全了對方，也成全你自己。”

慕雲又笑了：“寧小姐，我真高興能聽你說這些。”

“哦？”寧可微笑著把微涼的咖啡慢慢地喝下去。

“我還以為你也會跟他們一樣，罵我是個死變態什麽的。”慕雲臉上的笑容終於自然了些，“畢竟——同性戀這樣的事情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裏是天理不容的。”

寧可輕松地笑了：“愛情是不分國界，不分年齡，不分人種，不分性別的，不是嗎？”

“呵呵，說的是。”慕雲也輕松的笑了。

“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寧可大方的說道，“經過今天，我想我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吧？”

“嗯。”慕雲點點頭，“可以說，你現在是我唯一的朋友。”

寧可笑著把最後一口咖啡喝完，心想，如果你堅持要跟嚴明在一起的話，就算尚雅慧再不願意，咱們倆也算是妯娌了。

想到這個，寧姑娘又暗暗地笑，這樣的妯娌，如果說出去絕對是一大熱點啊！不知會不會把慕雲這個新出道的男藝人一舉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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